文/淡蓝蓝蓝

　　我现在居住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这个城市有着中庸的性格，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六年，我觉得自己生长得就象是一棵中庸的树。

　　他叫我树树。

　　我就以为我真的是一棵树呢。

　　三年前的圣诞节，我在这个城市惟一的一条商业街上流连。一个人，摇着一根带夜光的魔术棒。整条街都是热闹的，就好像这个中庸的城市突然有了一点点激情一样。我很安静地走，带着一点孤独，不太记得当时是为什么那样黯然了。反正那些不重要，因为在下一分钟里我就遇到了他。

　　有一家百货公司在门前放了很大的一棵圣诞树，装饰得很漂亮。有许多小孩子在树下仰望，仰望那些在树枝上悬挂的礼物盒。我也走了过去，抬着头，透过那些青青的枝叶，我看到了夜空的星星，很难得的星星，它们在喧闹的夜晚也保持着安静的光亮。我忽然觉得很温暖，就那样仰着头对着天空微笑。

　　闪光灯的光亮在夜里爆发的时候居然也可以那么灿烂。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一个圣诞老人，背着个大口袋，手里却拿着一个相机。他说小姑娘不介意和圣诞树照一张相吧。在圣诞节的夜晚，有一个圣诞老人叫你小姑娘并给你拍照，我想这多少有一点童话般的甜美，城市的生活里好久都没出现童话了。我觉得很快乐。笑一笑，点点头，然后就坐在那棵树下看着他背着口袋在门前给进出的孩子们派发礼物。

　　直到整条街只剩下安静的灯光时，才看到他从那套红色衣服中绽放的微笑。

　　“我叫邓昊，这家百货公司的企划，也是这棵树的企划，谢谢你喜欢我的树。”然后他送给我那个口袋里的最后一个礼物，一个蓝色的弹力球，可以在空旷的街路上蹦得很高很高。那天晚上，我就是那样弹着那个蓝色的球在马路上独自奔跑回家的。

　　再见到邓昊，已经是春天。

　　那个冬天里的圣诞节已经成为记忆里最细微的一部分，就像是一场童话般的梦，惟一留下的印证只有那个蓝色的弹力球。

　　下午的时候，和朋友去逛那家百货公司，突然就有人拉住了我，一个陌生的男人，带着一点兴奋的神情。最后终于摆脱语无伦次的状态清晰地说了一句话：“我是邓昊，记得吗，我是圣诞树。”

　　他给了我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站在一棵美丽的圣诞树下，和一群小孩子一起仰望着天。那是我第一张属于夜晚的照片。同来的朋友叫了起来，说太美了，把一个丑丫头拍得像白雪公主似的。

　　那天开始，他叫我树树。

　　在那个坚硬的城市里，两棵温柔的树成了朋友。一点一滴生长着的绿色，成了城市春天里最柔和的色彩。

　　第二个冬天里的圣诞节，我自然又安静地坐在了那棵圣诞树下，所不同的是，那一个晚上，我突然发现我爱上了不远处的那个圣诞老人。

　　他们说平实的爱情总是从友情开始的。我相信了。

　　但是，从友情升华而来的爱情，又保证不了它的同步性，若只是其中一个人的感情色彩发生了转变，而另一个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那总归是件忧伤的事情。

　　我知道，他没有爱上我。

　　没有人相信，我这样内向的女子会主动去表白一份感情。但是我做到了，只是没有得到响应而已。我的闺中密友七七说惨啦惨啦，你是要人情两空喽，谁让你没有耐性急急地去表白呢，女孩子要矜持一点要有策略一点。

　　可我偏偏是对感情最愚笨的女子，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算是有策略。

　　我可怜巴巴又神经兮兮地说：“邓昊，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啦。”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会，树树，你不会是那么传统的女生吧，你不觉得做朋友是最保险的嘛，你要是因为这个把我这个朋友给舍弃了，我会难过一辈子啊。”

　　有了这句话，我的心总算安定一点，还好，没有什么人情两空。

　　人还在嘛，策略当然可以慢慢地打算。即便再笨，也有自己在爱情里笨笨地打算。

　　我有一个情敌。邓昊说那纯粹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

　　邓昊否定她还在他心里。但是我想是的。因为她住在他的钱夹里。一个男人把前女友的照片放在自己的钱夹里，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无法忘记。

　　七七说这样的男人是最可怕的。你和他做朋友可能最安全，但是若牵扯到另一种感情的因素，则无异于在服毒，是慢性的自杀。

　　我想，我走的这条路，可能是在自杀吧。

　　我放弃不了，但是又追逐不到。就这样立在原地，在他身旁，不露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仿佛一切将在未来发生。

　　也许我的演技算是高明吧。竟然连他都蒙骗过去了，他以为我那时的表白不过是感情里一时的冲动，时日久了自然可以开始新的感情。

　　然后他讲了他的故事，关于钱夹里那个女孩子的故事。老套而又一直在世间流传的。无非是两个人恋爱，再分开，分开的原因是因为他要去另一个城市读四年的大学，而她已经是小有成绩的模特。她等不了他四年。

　　听了之后，我很想哭。我想一个女人若是能明了地说自己不会为一个男人等待四年，那么也多少能证明她对他的爱情并没有怎样地刻骨铭心。这样的女人很聪明，很容易就会找到另一种幸福。但是若这个男人还会坚持着一直留着她的照片，又说明什么呢？

　　邓昊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猪。我在心里骂着。但是表面还是淡淡地笑。

　　不过是四年，一个美丽的女人不愿意为了没有未来的等待空耗四年。

　　但是，若是从二十四岁开始的四年等待，是不是有点冒险呢？

　　那个时候，我二十四岁，我决定等待四年。不为什么，只是想知道，如果爱一个人，是不是会真的可以轻易地放弃一个等待。

　　现在，我二十六岁了，我要靠护肤品来保养我的面孔，实在是厌了每天那些细致而又冗长的涂涂抹抹，但是我要把青春留得长些再长些，谁让我给自己留了一个关于等待的功课呢。

　　七七嫁人了，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她做新娘那天真的是她二十五年以来最美丽的一天，她的新郎立在她旁边，身体微微发福，额前的头发略微稀少，三十多岁的男子了。七七说婚姻是实际的，可能和爱情无关。七七说你傻呼呼地等什么啊，即便等到了爱情，也未必会等到婚姻，幸福和爱情从来就是两回事的。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

　　反正下一个可以让我动心的人还没出现，或者不可能会出现，因为自己不肯把心中的位置让出来；反正我还有一点点的青春可以用来奢侈地挥霍；反正邓昊还在我的身边充当着我的蓝颜知己；反正他还没有谈恋爱。那么，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就是等待吗？

　　两年已经过去了。弹指之间就过去了。这两年，我过得很快乐。虽然内心有一点疲惫，但是我还在他身旁，他也在我身旁，我们对视的时候依然可以看到彼此最熟悉的眼神。这样，就很快乐。

　　七七恨铁不成钢似地点着我的脑袋，说了一句经典的话：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我仍然会开玩笑似地对着邓昊说我可能等你一辈子呢。然后就大笑。让他分不清是真是假。但是，在两年之后的这个冬天，他当着我的面把钱夹里的照片取了出来，扔在夜色里。我最后一次看清了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年轻而又阳光的脸，仿佛是永远的十八岁。

　　夜色暧昧。

　　节日的夜晚，有烟火和玫瑰同时盛开。都不是太长久的东西，但是都很美丽。

　　可我还是喜欢圣诞树，永远默默地伫立在那里，永远是不张扬但又有韧性的青翠颜色，永远为爱着的人悬挂着礼物，等待摘取。

　　城市里开始下雪，北方的冬天很冷。邓昊的眼神里溢出的温暖开始慢慢改变了颜色，有一点温馨粉色的感觉，而且愈加趋向暧昧的红。我掩嘴窃笑。

　　邓昊跳了槽，这个圣诞节不用再主持任何的庆典活动了。

　　他说想要安静地守在屋子里，对着小小的火炉，和我一起坐在地板上等真正的圣诞老人乘着驯鹿到来，送给我们幸福的礼物。

　　一棵圣诞树，在冬天的夜色里站立了三年，终于，有人说要把它放到屋子里了。

　　邓昊说：“树树，这个圣诞节别站在外面了，到屋子里来取暖吧。”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所幸，在红颜老去的时候，我还是一棵圣诞树，永远永远有着青青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