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自白:土气的老爸来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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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y.sina.com.cn 2004年05月13日 11:39 《青春派》 |
文/争平 父亲在电话那头口齿不清地说,我到了火车站,买了凌晨三点钟始发的车票、行李寄存在候车室的寄存处、到重庆工商大学坐哪一路公共汽车?电话里众妙皆备,一片嘈杂,我分辨率本来就不高的耳朵费尽心机才搞清楚来龙去脉。我说,坐403路一块五毛钱可直接到。 我已经上大三了,父亲还没有来过我就读的大学。大一进校那天,我执意一个人只身前往。我说,路途不远,一下火车就有专车接送到校,流程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你们又何必杞人忧天?更没有必要无中生有地把一个旅途说得凶险莫测,好像天底下的人除了小偷就是劫匪,总之上大学不是上刑场、不是见阎王、不是鸿门宴、更不是迁居,非得拖家带口不可,反正我一个人去! 最终我一个人去了,头都没有回,我一顾不能倾城,二顾不能倾国,也不能回眸一笑百媚生,回头干什么?我完好无损地到了学校,没有被劫财劫色,也没有被大卸八块。这件事于是蜻蜓点水般地满足了我心底不时涌起的对于冒险和未知生活的渴望,只可惜原来以为会引人注目的自立自强精神后来却遭到了极大的误解--一位同学的母亲险些脱口而出:又不是父母不在人世。她这话只是说了二分之一,话的另一半被她活生生地咽了回去,但我已经顺理成章地听出了她的全部意思,她显而易见地把我的独立看成了父母冷漠失职的表现--父母的尽职和子女的独立在她的眼里显然是一对尖锐的矛盾。 我出了宿舍,来到学校后门时,见到父亲正亲热地冲我打招呼。借助微弱的路灯光芒,我勉强看清了他穿了身黄棕色的西服,双手不合时宜地叉着腰。 我要带父亲在学校内逛一圈,为了让老实巴交的父母对我所在的大学留下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印象,于是在朦胧的夜色掩护下,本来是一个布局简单一目了然的学校,被我绕来绕去像是走迷宫一样。我一边为自己设计的路径自鸣得意,一边暗自希望父亲不要太在意东南西北。父亲风尘仆仆,鞍马劳顿,本来就腿脚酸软,我却蓄意地浪费了他许多无辜的脚力。 然后我把他带到我们六人合居的宿舍,临进门前,我像嘱咐小孩似的提醒父亲,他们会对你说叔叔好,你要说你们好。因为我们那儿方言中没有叔叔这一种叫法,我怕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打开门,发现宿舍内只有一个同学在睡觉,他惬意的鼾声证明我的补充是多此一举。父亲坐在我的桌前,拉开了我桌子左边的抽屉问我,是不是你的,我说是的。他又拉开我右边的抽屉问,是不是你的,我说是的。明晰了桌子的使用权之后,他看看我桌子上多如牛毛的书本,伸出手想拿一本翻一下,还没有碰到书,又畏首畏尾地收了回去,好像我的书长着嘴巴,会把他的手咬掉似的。我害怕其他的几个同学会一拥而进,父亲会惊慌失措,就撒谎说,我要去吃夜宵。于是我们下楼。 我把他带到人民广场。广场上灯光闪烁,白鸽翩翩。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父亲一坐下就"土崩瓦解"了,他脱下鞋子,捋起裤腿,松松垮垮,自由散漫,惟我独尊。那边的几个女孩看着父亲开心地大笑。我说,把鞋穿上吧,父亲说,不了,脚太酸了。我只好如坐针毡地听他讲关于强行戒烟而引起身体的种种不适症状。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我们离开璀璨的人民广场。本来还要去朝天门广场看两江潮的,因为他说太累而没有去。我们到桂圆路一个小吃店吃炒饭,到店里坐下。父亲先后把邻近三个桌子上的茶壶都拿过来,把茶水倒进我们的杯子里喝掉。炒饭上来了,父亲大惊失色,然后大声责怪我太铺张浪费,说点一份就够两人吃了。他的说法让我想到了小说《一碗阳春面》。吃了一会儿,他又说,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炒饭了。 吃完炒饭,我送他去重庆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时,我对他说,第一候车室是北上的,第二候车室是南下的。 我跟他一起取了行李,送他去第二候车室,火车站工作人员蛮横无理,不让送车的人进去。父亲只好扔下行李,像三三两两的民工一样,席地而坐,同时又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坐在地上的父亲长叹一声,道,还有四个小时怎么过呀!你去给我买一份报纸吧!我到了附近的报摊,准备给他买一份《渝州服务导报》,转念一想,这种小市民报纸虽然与父亲的阅读水平相符,但是却不能对他的思想有所提高,改拿了一份《重庆晚报》。我把报纸递给父亲,他问我多少钱,我说五毛钱(其实是一块钱)。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回学校吧,好好读书。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走。我知道父亲在盯着我看,但我硬是没有回头,因为我怕自己的眼泪会流下来--其实那天我直到凌晨才回到学校,我一直坐在重庆火 车站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我看得见衣着土气父亲,父亲却看不见我。 后来父亲进站了,我则冒着被车站派出所抓住的危险,翻墙直接进了站台。 并不汹涌的进站旅客中,我一眼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父亲,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是的,父亲土气,吝啬,甚至还有点市侩,可是,他,是我惟一的父亲,我深爱着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