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

　　今天，是少女可可的生日，她十七岁了。

　　所有的礼物，可可最喜欢的是一辆长约两尺的南瓜车，木头的南瓜，涂了美美的嫩黄色，前端开着一个钮扣大小的口子。青铜的车轮与车轴，闪着柔亮的光泽，前面是六匹小小的白鼠，步调一致的欢喜的奔着。是啊，它们该欢喜，它们是去赴一场爱的约会的。可可不知这礼物是谁送的，因为礼物里没有贺卡，也没有留下送礼人的名字。可可看着南瓜车，突然伤心起来，因为她想起她暗恋了很久的男生皮皮，而皮皮今天没有来为她祝贺。

　　皮皮长得像极了王子，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忧郁的眼神，长长的蝴蝶翅膀一样扑闪着的睫毛。班里的女生为皮皮的睫毛打过赌，说他的睫毛上绝对可以搁得住一支钢笔，可没有一个人敢去到皮皮那儿试试，因为皮皮从来不和别人说话的。可可说他忧郁，别的女生说那是一种高贵，她们说，忧郁是一种奢侈的感情，只有贵族才能拥有的。而可可心里明白，嘴上却不敢说，她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便认为他是一位王子，因为所有童话书里的王子，似乎都是看着他画的。

　　可可睡不着觉，呆呆地看着南瓜车，卧室的钟响了十一下，她知道十一点了，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学校。拉了灯，她还是睡不着，看着天花板，数着绵羊，一只，两只……数到五千只了，她看见房子里突然如月亮照耀着一样亮了起来，南瓜车就在她的面前停着，很大，足以坐下她，六只小白鼠欢欢喜喜地看着她。而她的床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指头大小的白白的小白绵羊，足有五千只，而它们在吃着她被单上绣着的小朵小朵的苜萱花。可可轻轻的拎起一只小白绵羊，它像一朵小白云一样站在她的手掌，细细的“咩咩”的叫着。可可将它装进衣兜，又找了好多，装得满满的才坐进了南瓜车，六只小白鼠马上欢喜的跑了起来，从一扇打开的玻璃窗里飞了出去。可可看见了天上的星星，钻石一样，一颗一颗的闪着光。

　　不久，南瓜车落到了地上，穿过大街小巷，带着可可到了一个贫民窟一样的地方。那儿的房子真不像话，一副东倒西歪就要塌了的样，蛛网四结，一个个胖大的蜘蛛在上面爬。换了平日，可可一定会吓得尖叫，可今晚她是去赴一场爱的约会的，去见她心上的王子，她才什么也不害怕。

　　小白鼠们在一所矮矮的房前停下，可可走了进去，看见房子里栽了一地的玫瑰花，一朵一朵含苞待放。可可看着它们美丽，轻轻的用指尖触了触身边一朵玫瑰的花瓣，花儿开了，里面躺着一个小天使，萤火虫一样浑身发着光，说：“可可，你必须在这些花里找到水晶鞋，才能去看望你的王子。”可可跪了下来，一朵一朵的去亲吻着它们。

　　吻到第二朵，花开了，她看到了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坐在花蕊里，拿着一根花蕊当了拐杖走来走去。他一看见她，就说：“嗨，小姑娘，你来干什么？”

　　可可说：“我来找水晶鞋。”

　　老爷爷摇头，说：“找水晶鞋干什么？我有人生的经验可供你学习，你学不学啊？”

　　可可问：“你的经验是什么？”

　　老爷爷说：“给我一个礼物，我就告诉你。”

　　可可从兜里找出了一只小白绵羊，放在花心里。

　　老爷爷说：“我是这城市最长寿的人，我知道怎样让人长寿。”

　　可可问他：“城里？哪儿是城市啊？”

　　老爷爷不回答她，将拐杖一挥，在那朵玫瑰花上画了个圆圈，说：“这就是城市。”

　　可可笑，说：“可这城里就你一个人呀！”

　　老爷爷生气说：“不，有了这只羊，城里就有了两个市民啦！”

　　可可点头致歉，向第三朵走去，吻了吻，那花儿开了，里面坐着一位年青的戴着用花粉做的王冠的男子。

　　他一看见可可，就跪在花瓣上说：“姑娘，嫁给我好吗？你真漂亮。”

　　可可忙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不能嫁你。”

　　他伤感的说：“哦，为什么？我可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可可问：“国家？你的国家在哪里？”

　　他说：“这可是个军事机密，给我一个礼物，我好告诉你。

　　可可从兜里找出了一只小白绵羊，放在花心里。

　　他说：“这朵玫瑰就是我的王国。”

　　可可笑了，说：“可是这个国家只有你一个人啊！。”

　　他说：“不，有了这只羊，它就是我的臣民。”

　　她朝第四朵玫瑰走去，吻了吻，花儿开了，她看见一个中年人捧着一片花瓣，上面沾满了花粉。

　　那中年人看也不看她，说：“不要打扰我，我要研究学问。”

　　可可这才明白他是在看书，她心里还真有点疑问想打扰他。她说：“先生，对不起，请问一下爱是什么？”

　　中年男子看了看她，说：“学问是有价值的，你给我一个礼物，我才告诉你。”

　　可可从兜里找出了一只小白绵羊，放在花心里。

　　中年男子说：“爱就是一种长翅膀的美丽的骗人的蝴蝶，一旦你爱上了它，它就飞走了。”

　　可可摇头，说：“我不相信。”

　　中年男人说：“我可是这城里最博学的人，你不相信？请不要侮辱我的学问。”

　　可可说：“可这城里只有你一个人！”

　　中年男人说：“不，有了这只绵羊，它就是我的学生。”

　　可可向第五朵玫瑰走去，吻了吻，花儿里有个男孩，他正提着一把花瓣做的水壶，向花蕊浇着水。

　　可可问他：“嗨，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说：“我在灌溉我的花园。”

　　可可笑，说：“你的花园？那么小……”

　　小男孩说：“对你们人类来说，我们的城才是花朵。可对我们精灵来说，这里面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花园。”

　　可可羞愧，觉得自己笑错了人，从兜里找出了一只小白绵羊，放在花心里。

　　小男孩看了，说：“谢谢你，我会好好的养着它，冬天剪了毛，做一件羊毛背心。”

　　……

　　可可吻过了一朵一朵的玫瑰，碰见了各种各样的人，还是没有找到水晶鞋。她向四处看看，她看见屋子的中央剩下了最后的一朵玫瑰，只是那玫瑰的周围，铺满了荆棘。她走了上去，她出门的时候都是赤着脚的，荆棘上的尖刺扎进了她的脚，血流了出来，可她不在乎，她知道爱往往要付出痛苦。她走近了玫瑰，跪了下来，吻了吻那朵花，花儿里没有什么水晶鞋，只有一只小小的黑绵羊啃着花蕊。

　　可可很失望，她无奈地问那小黑绵羊：“你知道水晶鞋在哪儿？”

　　小黑绵羊看着她说：“那可是个秘密，你给我个礼物，我就告诉你。”

　　可可从兜里找出了一只小白绵羊，放在花心里。

　　小黑绵羊一看见小白绵羊，高兴地说：“谢谢你，我终于等到了我的爱人。”

　　可可说：“请告诉我，水晶鞋在哪里。”

　　小黑绵羊说：“它在你的脚上。”

　　可可低头一看，一双闪耀着光辉的水晶鞋真的穿在她的脚上，那么华贵，那么美丽，她的脚放在里面，大小刚刚合适。

　　这个时候，六只小白鼠拉着南瓜车到了她的面前，她坐了上去，摸了摸兜里，拎出来最后的一只小白绵羊，一朵小小的白云一样，飘在她的掌心里。小白鼠们拉着南瓜车跑了起来，跑出了低屋，跑上了马路。街上的汽车都亮着灯，像一只只萤火虫飞过了街道，而六只白鼠拉着的南瓜车，如同汽车一样快，一会儿跑到一栋别墅的门前。可可下了车，向里走去，那儿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舞会，没有音乐，只有一个长得像极了皮皮的蜡人雕像立在客厅的钢琴旁边。

　　可可走了过去，她端详着那雕像，看见眼睛上的睫毛长长的，两粒眼珠忧郁的看着她。她不由的握住了雕像的手，雕像也握住了她的手，并跳起了舞。

　　可可与雕像跳着，问：“你是真的皮皮？”

　　雕像点头，说：“我是皮皮。”

　　可可又问：“你为什么那么忧郁？”

　　皮皮说：“自从十三岁那年，我爸爸爱上了别的女人，害得我妈妈自杀，我就开始忧郁。”

　　可可说：“忘了过去。你整天活得和一尊雕像一样有什么意味？”

　　皮皮停了下来，说：“不行啊！从我看见我妈妈满身鲜血的样子起，我的心就冻住了。”说着，掀开了外衣，可可果真看见在他的胸前，有一个玻璃窗一样的透明的小口，那里面有一颗红色的心，一动不动，冻结得像一块红色的冰激凌。可可哭了，一滴泪滴到了玻璃窗上。

　　这时六只小白鼠拉着南瓜车走到了可可的身边，可可知道她该回去了，将那只最后的小白绵羊放在皮皮的手心里。

　　南瓜车越跑越快，可可回头看着皮皮，只见他雕像一样站着，手里拿着那只小白绵羊。

　　第二天，可可醒了，看见南瓜车还是二尺大小的样子，静静的呆在她的书桌上。她觉得自己做了个梦，但一看被单，她又迷糊了，因为被单上的苜萱花一朵也不见了，她真怀疑是被那些小白绵羊吃了。

　　来到学校，刚坐了下来，皮皮如往常一样路过她的桌边，可可不敢看他，她为昨夜自己的梦羞愧。皮皮到了她的身边，停了下来，说：“给你。”可可抬起了头，看见他手心里放着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白绵羊，正“咩咩”地叫着，显然是她昨晚送给他的那只。她看他的脸，正含笑的看着她，眼里的忧郁不知跑哪儿去了。

　　可可问：“皮皮，你的心……”

　　皮皮说：“融化了，让一滴少女挚热的眼泪融化了。”

　　可可笑，拿过了那只小白绵羊，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南瓜车、玫瑰花、水晶鞋、花里的小人儿们，都是真的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