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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的曾经沧海和幸福的开始

http://y.sina.com.cn 2003年11月27日 16:37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文/叶子

  我对柳原说,如果日子可以再过一遍,我什么都不要改变,重复每天自己走过的路就好。柳原没有回答,也许他是真的没有懂。其实我是想说,我爱我现在的生活,因为有我爱的柳原,因为柳原也爱我。对于这样简单而幸福的生活,我没有理由再不开心。

  我与母亲,吸烟,还有奢侈

  阿May说我是一个奢侈的女人。其实我刚满十八岁,在阿May看来,从女孩到女人过渡,只是一个数字的问题。不知道一个女人,会不会因为思念每天都能见到的男友掉眼泪。十八岁零一天,我开始了一个属于女人的生活。

  我站在百货公司的广告牌底下。"流金岁月",亚麻与金属光泽的色感。阿May说,这很像你的风格,谧静和狂野。这种想象力很奢侈,阿ay说,所以你是一个奢侈的女人。阿May说话的时候,我抬头看着天空。没有云朵,阳光刺眼。我在哭泣。

  其实奢侈算不上幸福。我用很大的价钱给母亲买了一件深蓝色绸缎睡袍。蓝色的缎像水面一样浮动,母亲光滑耀眼的肌肤忽隐忽现。穿着它,母亲会用很大的声音对我说,你放纵好了,不计后果好了,你走吧。你不用人管。

  我有一颗长了半年也没有长出来的尽根牙。母亲一直要带我去看医生,我却坚持不肯。抽烟,让我的盘牙上开始有了淡淡的牙垢。我开始每天无数遍用力地刷牙,结果除了牙龈出血以外,什么都没有消失。我依旧抽烟,持续却有节制。

  我开始很剧烈地和母亲争吵,每天都这样。淋浴的时候,她会冲进浴室对着水雾说,知道吗,我对你失望透了。坐在浴缸里哭泣,水很温暖地包围着我的脸。抽泣时最尖利的音调在水声中穿越。

  我伸手把水笼头关掉,哭泣很快就停止了。有时候我根本没有眼泪。

  那湿润的,只是水而已。

  擦干潮湿的身体,我会躲进客房里,打开窗户,坐在柜子上,倚着窗棱开始抽烟。烟是父亲的,多半的时候是红杉树,有时候是555。我更喜欢红杉树的味道,淡淡的没有高潮,不会像555一样激烈得让人咳嗽。打火机我一直都用Zippo,14岁时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我喜欢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把潮湿的浸满洋油的棉芯拉出来,又塞回去。

  在柳原面前,我只抽过一次。他坐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很安静地看着我把一枝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结束掉。我抽烟的样子很笨拙,有时候,烟灰会掉在白色的浴袍上面,灰白地在皱褶里跌落成粉末,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它们一点一点全部掸干净。最后,我会把烟蒂扔到楼下的草地上,然后一个人靠着窗棱坐一会儿。我爱极了熏衣草和烟丝夹杂的味道,就像阿May说的谧静与狂野。

  很久以前在美国,每个星期,我会步行过两个街区,拿着医生的处方到药店里帮房东买阿斯匹林。她是个抽烟极其厉害的女人,眼袋是常年累月的青灰色。晚餐的时候,她会一边喝红酒一边和我讲她的男人们。她是一个寂寞的老太太。说到一半,她会放下酒杯猛烈地咳嗽。我站起身去倒一杯冰水,递给她的时候,已经又有一支烟点燃了。

  闲暇的时候,我会在超市前面的停车场发传单。"Smoking Will Ruin Your Life."我回过的头,看见房东的白色尼桑。她关上车门说,我的小公主,你在干什么。替俱乐部做点事,我说。天空平淡得像一张白纸,除了惨白什么都没有了。五分钟后房东抱了一口袋食物从超市的自动门走出来,她用她的白色尼桑载我回家。在街口的红灯前,她停下来说,Honey, smoking will not ruin your life, but man will.

  关于阿飞

  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的过去都会是个很好的故事。

  我告诉柳原我没有过去,他是我档案里的第一页。我没有想过要骗他,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对自己说的。阿飞,仅仅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很久以前,我的生活很单调,像压在箱底的尼大衣,陈旧得满是皱褶。在维及尼亚夏日的一个小镇上,我遇见了阿飞。那一年中,那个穿烟蓝色毛衣,戒烟不久的男人,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

  一年后,我决定离开。因为我没有勇气抛开世俗和一个大我十三岁的男人在一起。因为阿飞没有留我。如果他说,苏苏,你还是呆这儿吧,我就会留下来。可是阿飞没有。我说我要走的时候,阿飞问我,苏苏,明年圣诞节要什么礼物。

  我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实我对阿飞一点也不重要。那一年我十七,阿飞的眼角已经有隐隐的皱纹。如果年龄不是距离,还有什么是。

  飞机降落的时候,我看见浦东灰黄的天空。我笑着流眼泪。我对自己说,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我会慢慢地离开阿飞,忘掉他,开始自己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很无聊,每个人都在诡异地对我微笑。每一天,对阿飞的思念会像疯长的水草。水满的时候,轻轻一碰,眼泪会顺着鼻翼淌下来。所以我会一次买很多的面纸,在每一张上面用蓝色写上阿飞的名字。

  有时候,阿飞会在线,他会用一个叫"DayDream"的ID。我黑夜的时候,他是白天。我总是很安静地等待他的问候。阿飞始终什么都没有说,连一个微笑也没有。我写了很多满满的留言,却一条也没有发出去。

  关了电脑,我会看着灰白色的屏幕哭泣。我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就不爱阿飞了。我的哭泣,仅仅是因为寂寞。

  阿May,左清与离开

  阿May很喜欢去一家叫蓝调的酒吧。因为每次阿May去的时候,老板都会让她喂一条叫Sunny的鱼。老板说,阿May的眼睛里有一种忧伤。他说如果一直看着Sunny游,就什么都可以忘掉。其实阿May什么都能忘掉,唯独左清。

  两年前的冬天,阿May遇见了左清。左清笑起来很害羞,有两颗可爱的虎牙。每次看见左清的时候,他总是穿一双阿迪的白球鞋。他们相遇后的一百天,阿May对左清说,对不起,我爱的人不是你。左清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到阿May的身边。阿May说,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想到那个背影。阿May还说,有些东西只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阿May买了一双和左清一模一样的鞋。我们坐在乐理教室的角落,阿May对我说,书上讲感情是一把双刃刀,痛苦和幸福同在。我现在只剩痛苦了。阿May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那天阿May把手表戴在右手上。窗外风吹过的时候,阿May抬起手理头发。我看见她表带下红色的伤口。阿May说,苏苏,我是在赎罪。

  有一天在蓝调,我一边低头看Sunny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睡觉,一边微笑地向阿May诉说着柳原对我的好。我抬起脸看见阿May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卵黄色的水曲柳台面上,像栀子花的花瓣一样没有声息地掉落。阿May笑着轻轻地说,苏苏,我很感动,简直像童话里的故事。阿May有一双温情而妩媚的大眼睛,流泪的时候水汪汪的漫溢着晶莹的液体。我想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她已经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后来阿May写信告诉我,苏苏,那天的眼泪是因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幸福,我再也不会拥有了。有一天我站在窗口,前面的椅子弄脏了我的鞋。我弯下腰用手去擦,它一下子就干净了。我在想,鞋子脏了可以擦干净,人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后来,我总算学会

  如何去爱

  可惜,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紫色的李肃

  李肃说,不爱一个人没有关系,别伤他就可以了。有时候在走廊里遇见,他会皱着眉头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每次遇见他眼角冷冷的光,我都会变得很内疚。尽管这样的内疚现在看起来很没有必要。没有用的,李肃说,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我和李肃在一起,一共只有二十天。李肃对我很好,有时候好得让我觉得过分。圣诞节的晚上,阿飞给我打电话。我告诉阿飞,他不在的时候,我遇见了另一个爱我的人。阿飞笑着说,好好玩吧,苏苏,趁花季还在。那个平安夜,是我最后一次为阿飞掉眼泪。

  有人说,爱一个人,八分最相宜。如果李肃没有爱我那么多,也许现在我还会和他在一起。可惜李肃就像他的名字,有时候认真得让人害怕。我问阿May,为什么李肃对我那么好,我连一点点感动都没有。阿May说,李肃就像紫色,哪一天心血来潮,你对自己说,干嘛不喜欢紫色,于是你开始穿紫色的衬衫,紫色的袜子,紫色的鞋。可是有一天,你走在大街上,看见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你发现自己原来像个小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紫色根本就不适合我。

  20天以后,我告诉李肃,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可以的话,分手吧。我以为李肃会因此而恨我,或者像左清一样什么也不说地走掉。其实这两种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可是李肃决定,他要等到我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如果李肃没有做这样的决定,也许现在他还不至于这样恨我。半年后,我喜欢上了柳原。李肃说,没有想到,你最后选择了我最好的朋友。电话里面,李肃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想起阿May说的紫色,紫色的衬衫,紫色的袜子,紫色的鞋。

  我以为李肃会像他承诺的那样祝福我们。我相信他,是因为我以为一直以来他都在爱我。即便这样的爱因为背叛而结束,他也不会做任何伤害我和柳原的事。

  人是会变。后来,我终于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是最自私的动物。

  柳原

  爱情很奢侈。我想我一直都很辛苦。某一分钟内,因为柳原,我可能快乐而又沮丧着。哭或笑,一点过渡都不需要。

  柳原。柳原。柳原。

  每一天,我都在为柳原哭泣。每一个第二天早晨,我都会再见到他。我会笑着看着他,笑着和他争吵,笑着离开他。他走了以后,我依然哭泣。时间久了,很自然就会习惯这种病态。思念柳原的状态,像口渴了却喝不到水。我会哭泣流泪。泪水是淡淡的湿润的滋味。

  认识柳原以后,我每个月去理一次发。每次在理发中心,我都能看到那个短发的女孩,皮肤灰暗,眼神空洞。不笑的时候,她就这样暗暗地丑陋着。耳垂上一小点银白闪亮的耳钉是她脸上惟一的亮点。柳原是我的流金岁月,是我可以微笑的资本。没有他的时候,我黯淡得像熄灭的煤火,是个暴躁而没有爱意的小女人。母亲说,你的眼睛麻木而没有光泽。

  抽烟只是一种安慰。我开始猛烈地抽烟,咳嗽,并且声音嘶哑。烦躁的时候,我熄灭了所有的灯,躺在床上思念柳原。哭泣和抽烟是我惟一可以做的事情。

  我取消了所有的约会,不再和阿May一起逛街。约定每天早晨和柳原在楼下的早点摊相见。然后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吃早饭。为了和我爱的人做这样一件温馨浪漫的事,我开始穿简单的棉布衣服,身上装满了零钱,喝豆浆,吃烧饼油条,吃煮得烂烂的茶叶蛋。每一天,只有这一个小时,我是快乐而充实的。

  我说过我不介意和柳原谈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因为寂寞而留下一片乱糟糟的脚印。阿飞,李肃,还有那些我也记不起的名字和面孔,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和我擦肩而过。可是他们会留下痕迹,就像抽烟以后留下的牙垢一样,蛮横得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我和柳原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见面了。

  我终于相信在朋友和情人之间,人往往是相信朋友的。

  淋浴的时候,我跌坐在浴缸里。我看见自己在止不住的颤抖。消失了热意的水流在毛孔附近挣扎。我没有掉眼泪,两天了,一滴也没有。

  我开始肆无忌惮地颤抖。在浴缸里舒展开来,我的头皮上有磁砖冰冷的凉意。依然没有泪水,闭上眼睛,我看见柳原无辜的表情。

  苏苏,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你的过去。

  苏苏,原来你很复杂。你有那么多过去。

  苏苏,你一直在骗我。

  苏苏,李肃都告诉我了。为什么他知道而我不?

  苏苏,你爱我吗?

  我看见母亲走进来摸我的额头,然后淡漠地看了我一眼,关上门走了。我像死掉的鱼一样躺着。伸手拿过熏衣草的瓶子,我开始把木塞往外拔。只是一个柔软而松弛的木塞而已,我却无能为力。雾气一点一点笼罩,浴室里的温度让人无法呼吸。我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一点气力也消失殆尽。现在我惟一想做的一件事,是一个人慢慢地抽掉一支烟。

  Honey, smoking will not ruin your life, but man will.

  我开始想也许我需要重新开始一种生活。健康的,理智的,独立的,不需要用抽烟来安慰,不需要谎言来遮掩。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我想每个人对我除了仇恨剩下的只有失望。

  我想起我的棉布衣服,还有口袋里的零钱,我的红杉树还有Zippo打火机。

  幸福的开始

  早晨六点的时候,我坐在客房的柜子上靠着窗棱抽烟。

  我看见楼下有年轻的夫妇手拉着手笑意盎然地去吃早饭。我的身上已不再有熏衣草淡淡的香气,单纯的尼古汀像腐肉一样让人作呕。跳下柜子赤脚站在地板上。我把手里的烟灭了,撕开卷烟纸,桔红色的烟丝一并落在了窗台上,像卷曲干枯的叶子。我以奇异的姿势倾斜着,当我的脸近得可以亲吻它们的时候,我一口气把它们吹下了楼。带着窗台上的灰尘一起像雪花一样旋转飘落。

  四楼,三楼,二楼…

  我看见路边的马缨花树下,站着我最最亲爱的柳原。树上的马缨花和烟丝一样飘落,美丽得像童话里故事。我失去的眼泪又回来了,我把红杉树和Zippo扔下了楼。我想我再也不需要它们了。我要去找我的棉布衣服,还有口袋里的零钱。

  苏苏,这样幸福的开始,不是只有童话里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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