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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苏小漫的忧伤和浪漫(上)

http://y.sina.com.cn 2003年11月25日 13:30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文/王向力

  我叫苏小漫,头发是很短的寸头,皮肤比男生还黑,即使脸红,别人都看不出来。我的大腿比男生还粗,嗓子也粗,我喜欢大笑,喜欢打闹,我的外号叫"假小子"。其实我特羡慕那些苗条的女生,她们有女生的味道,每一个微笑都是那么温柔,那才是真正的淑女。要是碰到困难,男生会帮助她们,而我就没有这资格了.我是短跑健将,每到运动会,我才是主角。

  我真想把自己的头发蓄长,那才是女生呢,有"女飞人乔依娜"的味道。虽然"乔依娜"芳魂归西,可她依然是我的偶像。她速度快,长得也漂亮。特别是她的笑容,灿烂无比。她是我崇拜的人。

  我每天要去操场进行训练。要是我跑得好,再提高一秒,就可以去体校接受训练,成为职业短跑选手了。那是我的梦想。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自己一辈子安排好了。不用再跟我老姨住一间房子了,她领对象来,也不用把我赶到外面了。

  我不喜欢我老姨,就像她不喜欢我一样,她那人特怪,总想要求我这样那样的。她总说我要是托生成个男生,就好了。她对象每次来,她都把我赶走,才不管我去哪里。我只有拿着自己的被筒,去学校体育馆的海绵垫子上睡。要是实在睡不着,我就练习蹲腿。门房的老头认识我,也不太管我,只要我不玩儿火,不嚎叫就可以了。我觉得那门房老头儿人不错,以前也是搞体育的,听说是举重的,在七十年代,因为一些问题,被弄到学校守门房了。老头儿很强壮,蹲腿的动作很标准。他没有儿女,也没有老伴儿。他很孤独,就像我一样孤独。要是我父母活着,哎,不说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呢。练吧,我狂蹲腿。我要用汗水,冲刷掉心里的不快。

  门房老头常跟我聊天,他姓洪。我叫他洪头儿。我要是不在体育馆住,每天早晨来训练,也会跟洪头儿聊几句,他的话特别少。其实他并不太老,腰板很直,胳膊很粗,走路很有力量,不沾烟酒,每天地会蹲腿、卧推什么的。很少见他笑过。学校的老师,都不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谁。校长每次看见他,都跟他聊几句,问问生活什么的。洪头儿敷衍几句就完事儿了。我能看清洪头儿嘴角的淡笑。他的秘密好像很多。

  那天,刮风下雨,我放学回家,准备把文化课弄一弄,我的文化课并不差,我自理能力很强,这是老师说的,不是我说的,我老姨和她对象又回来了。老姨问我:吃饭了吗?我一看他们这对回来,就知道我又要搬到体育馆了。我没好气地说:吃了。老姨看着我说: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我立刻就走,我老姨说:等雨小一些,再走吧,我说:不用了,雨大能怎么样呢,该走还得走嘛。我老姨有些生气了。她说,我对你怎么样?你吃的,穿的,不都是我的吗?我虐待你了吗?你爸爸家不管你,不都是我照顾你吗?你还不满意了。我要是不照顾你,看你怎么办?我说:我不用你照顾。你照顾我,是有代价的,每个月我爸爸家不都给你钱吗?我老姨生气了,她说:你想什么美事呢。我白照顾你呀。你爸爸给我的钱,怎么能够你吃的。我懒得和她吵架。收拾起我的书包和被筒,拿着雨伞离开了老姨家。我发誓再也不回来了。看见她我就反胃。她总占我便宜,把我爸爸家给我的钱,都花在她自己身上,给我买的东西都是假货,要不是我爸和我妈给我留了房子,我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房子租了出去,我每个月有几百块零用钱,可我都积攒着,我必须得学会照顾自己。这年头,只有靠自己。谁也指望不上。

  大雨和电闪雷鸣,把我的心都搅碎了。我孤独寂寞,没人疼爱,"假小子"怎么了?"假小子"就不要关怀了?我很少流泪,我的眼泪在我父母去世的时候,就流干了。我不在乎痛苦了,也没什么痛苦能让我哭泣了。我十二岁就失去了父母,过早地体会了孤独和寂寞,没人疼爱。我应该是被人踩的红色塑胶跑道,只有雨水能冲刷我的的心灵。

  来到体育馆,门关着,我又返回到门房,洪头儿正在涮火锅。我的到来没让他感到惊讶。他静静地说:一起吃吧,这东西增加热量,能防止感冒。我就坐在火锅对面。他给我拿来筷子。我用自己的毛巾擦干头发。我那把雨伞漏雨,专门淋我的短发。洪头儿就说:又出来了?我说:他们又来了。我以后不回去了。洪头儿问:那你吃的怎么办?我说:跟你搭伙,我每个月交钱。洪头儿说:行啊,反正我们都是自己。我人老了,就想聊天。我说:可你总也不说话。洪头儿说:你也是。我说:我不说话,因为没有人关心我。洪头儿说:我不说话,因为没有人喜欢听,我也怕吓着别人。我说:我喜欢听故事,我不害怕。洪头儿给我夹羊肉说:吃吧,辣椒我都调好了,自己动手。我夹了一些调料,真香,很久没吃这东西了,有四年了吧。记得以前,父母总领我吃"涮羊肉"。洪头儿看我发愣,就说:那我们聊聊吧。我很久没聊天了。我说:我父母去世后,我就没有聊天了。我有四年没吃火锅了。洪头儿说:是喽!雨天想亲人,正常。那今天你就敞开肚皮吃吧。我笑了,觉得洪头儿说话很有意思。

  洪头儿不喝酒,以前我爸要是吃火锅,就会喝点。我问洪头:你怎么不喝酒?洪头儿说:我以前喝过酒,那东西喝了以后头疼,我就放弃了。你呢?你父母怎么去世的?我说我父母是搞科研的,常接触放射性物质,就得了怪病,治不好的,他们就先后去世了,我就跟我老姨过,我爸爸家的人都很忙,没空照料我。我妈妈家只有一个老姨,我爸爸家就给我老姨些钱,要她照顾我,可她对我照顾得不好,总把我赶走,还有,她把我爸爸家给我的钱几乎都买了自己用的东西,我早就想离开她了。我现在可以离开她了,我能照顾自己了。洪头儿问:你老姨多大?我说:快三十了。洪头儿说:怪不得,她想结婚了,得为自己的后半辈子考虑了,将来,她也许会对你好的。我问洪头儿:那你呢?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到了这里当了门房?洪头儿吃了口羊肉说:我?我的话长,我说:反正下雨,我又锻炼不了,就说吧。洪头儿说:我以前是举重队的。那会儿我年轻,身体好,力气大,还拿过冠军。我退役的时候,体委给我分了一套住房,在体委大院一楼。那时能分到住房,是很难的,我对国家和省里有贡献啊。我家在农村,我的父老乡亲,把我的照片放在村支部的房间里,我是多么光荣啊。我看见洪头儿有些激动了,辉煌的回忆让他有了光彩。

  洪头儿接着说,我们三楼是体委的副主任,他家很霸道。每天他家的孙子都得喊叫,在院子里跳绳,把足球踢在我的墙上,声音很吵人。但我是农村来的,又没有根基,不敢得罪人。我以和平相处为原则。老实人常在嘛。说到这里,洪头儿叹了口气,我知道他的故事可能就此悲痛了。我也吃了口涮羊肉,认真地看着他,火锅的雾水透过他的脸,使他看上去有些朦胧。

  洪头儿说:那几天下雨,连绵雨下得人心烦。好不容易出来太阳,我就把被褥晒在外面,体委副主任的孙子很讨厌,用红油漆把我的被褥,都染上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我非常生气,那套新被褥,是我妈妈赶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我妈眼花,可她用好几天的时间给我赶制了被褥。我很恼火,就去副主任家把情况说了,他家人说:一套被褥嘛,值得我大惊小怪的吗?过几天,我让体委发你一套新的。我实在生气,可又没办法。

  我的举动得罪了副主任,他纵容他的孙子,隔三差五地来我家门口拉屎,还砸我的玻璃,我都忍住了。我觉得那些日子真倒霉。可我忍了,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他怎么样呢?我谈了个女友,是田径队的,我们处得很好。那天她来我家,我们也是吃火锅。那时吃火锅很简单,就在煤油炉上面摆上铝锅,再买些羊肉,啤酒也便宜。我们正聊天,门被敲响了。我开门的时候,副主任的孙子,用水枪装了墨水,喷了我一脸。我生气地骂他孙子,可能嗓门大了,把副主任孙子吓哭了。我女友也很生气,她说副主任也太霸道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一会儿副主任的儿子下来了,他敲开我的门,走进我的家,一脚踢翻了我的锅,滚烫的热汤,都掀翻在我女友的脸上。我实在气不过,一拳打在副主任儿子的脸上,也没想他那么不禁打,一拳就被我打死了。洪头儿又吃了口羊肉。他慢慢地咀嚼着,像头闷声不响的老牛。

  我听得浑身冒火,为洪头儿不平,也少觉得副主任的儿子实在过分,也太不禁打,一拳就让他归西了。我问:那后来呢?洪头儿苦笑了说:后来?哪里还有后来呀!我被抓了起来。我女友的脸彻底被毁了。结果我被判了无期徒刑,我不服,就上诉。直到八十年代,我才被放了出来。工作是没了,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我问:那你的女友呢?她没有看你?洪头儿说:去过,她戴着面纱。脸都被烫伤了,即使好了,也会是个丑姑娘。她嫁到农村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看到洪头儿开始流汗了,他吃了口羊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同情他,也理解他。洪头儿说:现在你的校长,是我一个队友的儿子,他对我很照顾。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我一个人走过来的,我也不想再找老伴儿了,我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我不喜欢小男孩,原因就是这样,看见他们我就心疼。孤独和寂寞,我都习惯了。

  我觉得洪头儿很可亲。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了,我在回忆,洪头儿可能也在回忆吧。我们坐到很晚。雨停了以后,我才去体育馆睡觉,透过体育馆楼顶的玻璃,我看见漫天的星辰,我好像是抱着星星睡着的。

  可第二天早晨,我没起来,我发烧了,可能是淋雨的结果。我被洪头儿抱倒他的门房。在他怀里,就像小时候我在我爸爸怀里一样。他的力气可真大呀!他给吃了药,还给我打吊针。他说:我在举重队的时候,就学会了打针。我是半拉大夫,在举重队的时候,队友病了,都是我来给他们治疗的。我很舒服地昏睡过去了。

  我彻底搬出了老姨家,让她和那个男子过吧,我离开,省得我碍他们的事儿。我在体育馆住下了,这是校长特批的,别人没这待遇,这也是洪头儿给我说的情。不过这事不能宣传,我得小心翼翼的。每天放学假装回家,然后再悄悄回体育馆。同学中也有困难的,要是都来学校住,那可就要收费了。

  我和洪头儿每天一起锻炼,他告诉我练习爆发力。每次锻炼完,他都给我按摩,防止肌肉组织和肌腱粘连,他很懂得防治体育创伤。他给我买了短跑与速度的书,要我必须牢记在心。每天他都考我。比我的体育老师还认真。

  我的短跑成绩直线上升。体校这次是真的来找我了。他们要我立刻去体校报道,准备迎接全国少年短跑大赛,那是个机会,如果我能出线,就会被选送到国家队,或者别的大城市田径队。我很激动。

  我走的时候,跟洪头儿告别。洪头儿说:你去吧,这可是机会。不过你要记住,不能骄傲,骄傲的人,是赢得起,败不起的。我说:我记住了。他拿着我的行李,送我出了学校大门。他说:好久没送队员了,许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送别人,感觉上怪怪的。我说:洪头儿我会回来看你的。洪头儿说:好的,你们休息的时间很短。有空就回来看看,我请你吃涮羊肉。我笑着离开了洪头儿和学校

  请点击看下篇:女孩苏小漫的忧伤和浪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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