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播放自己拍摄的DV短片

　　独峪中学的基本的生活条件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原来以为，因为是国家级贫困县我想可能特别困难。去独峪中学之前我问那个地方有没有水，说有水。我想肯定没有问题了。有了水，至少卫生可以保证了。我做社会调查也跑过很多农村地区，那个地方在农村地区里面算中等吧。他们的人均年收入大概可以达到1000元，基本上都是靠农业和外出打工。我呆的那个乡完全是一个农业乡，我所在的村是乡政府所在地，但是那个地方别说是企业，就连一个饭馆都没有，是纯农业的地方，农民的其他收入主要靠外出打工，如果家里有一个壮劳力可以出去打工半年并且不被拖欠工资的话，收入还是不错的，当地的玉米亩产也能达到八九百斤。我在那面教英语，一开始六点起床，带学生早操，早读，我的课不算重，我只带一个班，大概一周正式的课一天一节，加上晚自习、早自习，再加上我给他们上的计算机课，音乐课等一些其他的，经常有些课比如体育课没有人上，就去临时顶替一下。音乐课，因为我不会唱歌，我就给他们放音乐或者放电影，为了放电影我专门买了一个笔记本，后来我们联系各方给那个学校捐了六台电脑。团中央的同志到马院要了三台淘汰的586，我们又到县城少年宫拉了三台，这样我们搞了一个机房，其中有一台机器不错是133，后来就给他们上网。但是校长是很心疼上网费的，学校经费非常紧缺。学校老师的工资是县财政出的，但是学校运行费用都是靠农民交的，初中生一年大概交四百到八百，小学是三百到六百，按照当地农民的收入水平，这个收费标准，读初中、小学是可以负担的，除非家里有特殊情况比如有人生病之类，一般中等收入的农民可以负担初中小学的费用。那个学校辍学的情况一般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因为成绩不行而不上。但是如果追问成绩为什么不行呢？这又跟家里穷很有关系，他们知道上高中的费用非常贵，一年要三千多将近四千块钱。初中到高中完全是两个概念，很多小孩从小就没有上高中的想法，他们觉得即使他们考上了家长也不会让我读的。所以有的小孩初中、小学就不好好读，有的就辍学。我在那个地方因为特别穷辍学的不多，这种情况我们都提供了相应的资助让他们继续学业。

　　我的工作除了教学以外还有做

　　我感觉对学生影响比较大的一个事情是给他们做讲座。我下去以后北大同学给我定期寄报纸。有一次《南方周末》上有一个关于脑死亡的死亡标准的讨论。我觉得内容不错，我说：今天课后给你们读读报吧。我问他们一个问题：什么叫死。小孩们都傻在那了，说没气了，就死了。我就开始给他们讲为什么叫脑死亡，讲着讲着我就讲到“

　　有一次我发现当地小孩生病了，他们一般都不吃药，班里一般都有一两个小孩比较能看病的，拿钉子扎手，一扎能止疼，类似于一种针灸。但是他们从来不消毒，并用一根钉子给不同的人治病。我因为以前做过一些吸毒方面的问卷调查，我知道这样很不卫生。而且我听说当地很多人包括当地老师小时候曾经有用鸦片治肚子疼的历史，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可怕，然后就给他们讲卫生方面、禁毒方面的讲座。后来有诺贝尔奖的一些报纸我就给他们讲经济学以及社会学原理，他们不一定都能听懂，但是显然有人听懂了。比如前面讲座讲“看不见的手”，后来又讲“囚徒困境”。有学生就问我：“看不见的手”理论说自私自利的人能达到社会福利的最大，但是“囚徒困境”理论又说自私自利的人不能达到社会福利的最大，这是怎么回事？学生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让我非常有成就感。所以读报这个事情我就一直坚持下来了。

　　此外我还给他们讲一些“没用”的观念，比如讲实证科学，讲科学一定是要可验证，所以怀疑精神是非常重要的。学生们一开始听不明白。当时教室的墙壁上有一幅爱因斯坦画像，下面有两句话“科学是永无止境的……科学是一个谜”，我问他们科学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们说科学是对的，我问谜是对还是错的，他们说谜是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我说爱因斯坦说科学是一个谜，你们又说科学是对的，怎么回事？于是我就给他们讲科学是可验证的并且是不断发展的，当时他们理解的不是很深。后来他们学化学，化学有一个很好的例子，一块冰变成水，书上说这是一个物理变化，因为没有新物质生成，而银白色的镁条燃烧变成灰白色的氧化镁因为有新物质生成所以是化学变化。当时我抓住这个例子，我说你们能不能怀疑这个说法对不对。我最后启发他们灰白色那个东西是氧化镁，这是书上告诉我们的，还没有得到验证，因为这个银白色镁条一点燃变成灰白色，告诉你说它是一种新物质，所以是化学变化。但是这个灰白色的东西是不是新物质还没有被验证，所以你是可以怀疑的。既然连物质形态都发生了变化的冰和水你都能相信是同种物质，为什么你不会认为那个灰白色的也是镁条呢？我接着说，那个灰白色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氧化镁事实上是可以检验的，比如一定质量的镁条经过燃烧，如果化学课本上说得是对的，那么燃烧产生的灰白色灰烬的质量一定是可以预测的。这样，理论就可以被不同的人通过可重复的试验来检验。通过这样的例子，他们慢慢的对科学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类似的一些不太“有用”的事情还有每天早上早自习我会在黑板上抄一首诗，我说你们感兴趣你们就抄，你们感觉好就念，这个东西不管内容怎么你能不能理解，至少说声韵是非常美的，你们可以朗读朗读。我总共给他们抄了大概两百多首诗。

　　那个图书角到最后我离开的时候有一千多本书，管理图书时有很多很有趣的故事。那年放寒假前我让他们每人借三本书带回家看。一个叫张丽丽的小女孩过来一下子找了八本厚厚的书，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师，我可以借八本吗？”我故意逗她说：“不行，大家都只能借三本，你要学会选择，学会放弃。但你可以叫没借满三本的同学代借。”于是她叫一个同学代借，那个同学也逗她，代借了以后对她说不给她看了。急得她一下子就从那个同学手中抢书回来，最后拿到七本书，她就在我旁边站着，说什么也不让其他同学碰一下了。等所有的同学都借完了书，她又过来小心地问：“老师，你就借我七本书吧，我保证保管好。”当时我真的就想借给她了，但我决定再激励激励她：“这样吧，如果你答应下个学期开学的时候交给我七篇500 字以上的读书笔记的话我就借给你。”她看看我，又看看书，说：“老师，我就多借了四本，我写四篇行不行？”我忍住笑说：“不行，要么写七篇，要么你放下三本书。”她又看看我，我努力装出很坚决的样子。她又看看手中的书，咬咬牙说：“好，七篇就七篇。”

　　另外一个比较大的事情，是那年十一我自费带两个学生到北京来转了四天，大概花了一千多块钱。学生当时带谁不带谁挺麻烦，我给他们出了一道智力题谁先答出来我就带谁。后来那道题太难，我就改为英语听写谁满分我带谁。第一天在北大我带两个小孩到北大农园食堂吃饭，我在一楼吃饭的时候碰到一个同学我要和他说几句话，我说你们俩吃完了不要离开一步，听见没有！他们说听见了，结果我话没说完，一回头两个小孩没有了，我一下子傻了，接着发了疯地到处找他们。来之前我就特别担心走失，所以提前给他们买了电话卡，让他们把我的手机熟记在心倒背如流。过了十来分钟他们终于给我打电话了。我问他们俩刚才去哪里了，结果他们指了指农园外面的斜梯式电梯。原来他们从来没见过电梯，看见了就很好奇，偷偷地去坐一回，偏偏我们那个电梯是只上不下的，他们就停在二楼，找不到路下来，就找不着我了，他们也特别着急。他们的这个答案真让我哭笑不得。农村的小孩子往往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到了城市里根本不知道城里很多规矩，比如过马路根本不知道斑马线和红绿灯。所以这一次北京之行给了他们很大的触动。

　　逛王府井的时候我带他去吃麦当劳。当薯条上来的时候他问我是什么做的，多少钱。我说就是我们天天吃的山药蛋做的，七块一小包。他马上说：“老师我们不吃这个了，太贵了，我们那山药蛋三毛一斤呢。这一包一个山药蛋就够了”我说：“就是要你吃吃这七块钱一个的山药蛋，然后好好想想为什么人家的一个山药蛋可以卖七块钱。”这个山药蛋给他的印象很深，在他回去向同学们讲北京之行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情。我想这包薯条点得挺成功的。

　　另外一个事情是给他们做电脑培训，给他们建了一个机房。培训是每天下午学生六人一组，两个辅导老师，一个半小时的上机时间，每天晚上培训老师，也是一个半小时的上机时间。初中的一百来学生我们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他们每个人大约摸了一个小时的鼠标。第一节课的培训内容是介绍计算机硬件、开机、介绍文件目录树、打开一个WORD 文档、键入自己的姓、然后把文件用自己的名字为文件名保存到C 盘下面的My document下面、关闭所有窗口、找到并打开刚才的那个文件然后再关闭之、删除该文件到回收站再从回收站还原、最后关机。我希望能让他们消除对计算机的神秘感，我想这个目标基本达到。我教的初三班学生中后来有好几个到城里的职业技术培训学校自费学习电脑。而我那个图书角的计算机书籍相当热门。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是要给他们找资助。我根据自己所做的调查，当地辍学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家里穷，首先是因为成绩不好，但是成绩不好的原因还是因为家里穷，上不起高中，所以初中、小学不好好上。这样我就想，我给他们创造一个条件，解决读高中的费用。于是我跟每个班的同学讲，以前你们没有我们来，你们学的好学的不好我不管，但是我们来了以后给你们提供一个机会，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考上高中，我就给你解决大部分的高中读书的费用，你读不读？你读就表个态。我教英语是分开处理的，如果参加中考的你不听我会批评你，但是如果是不参加中考，我不会强求他们学英语。我第一次听写100个单词，70%-80%的初三学生是10分以下，所以我跟他们说，不强求你们每个人都读高中，但是如果你考上高中的话我给你提供一个好机会，你们不读高中的我不会批评你，基础是这么多年过来的，你自己要想好，你有一个机会你抓住还是不抓住，如果确定了你不读高中，有一点，别的我不管，我鼓励你们读完初三以后走出大山，谁要是在我以后回到这边抱出来一个小孩说叫老师，我就打过去。开玩笑啦！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要呆在山区，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很多的精彩。我说尽管外面的世界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还是鼓励你们出去，如果不出去，将来你看看父母就是自己的将来。我有一个观念是说班里将来能够考上高中的、考上大学的，很少是能够回到独峪这个地方，改变灵丘、改变独峪面貌的是考不上高中的这批学生，他们出来打工了，长了见识，回家做点小生意，办点企业是可能的。所以我分开处理，英语课上你要中考就认真听，如果不中考的话我鼓励你到读书角去借几本书看。那些不参加中考的，他们在初三学ABC还不如让他们看点实用的东西。

　　这个承诺做出了以后我就想办法找钱，当时也是非常幸运。我把我在什么地方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教什么书，大概一两百字的东西发在5460的同学录上。我一个在通用电汽工作的同学，把这个东西转给了通用电汽一个叫ELFUN的志愿者组织，这个组织每年花很多钱做社会慈善事业。有一天这个组织的头刘践给我打电话说，是不是有张翔这个人，我说我是。她说你是不是北大的学生，我说我是。她说你是不是中断了学业去教书，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她问我那边情况怎么样，我能够提供你什么样的帮助？然后寒假回来的时候我就到通用公司跟他们谈，我说第一你做的项目要实在，要让学生受益；第二你给学校的东西，最好不容易被挪用；第三是你做的项目是不需要让学校出配套资金的。大家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灯，当时学校的灯是非常昏暗的，而通用是爱迪生创办的公司，做灯是出名的，你们给我捐一批日光灯管，而且把灯套也捐了，电线、拉绳通通弄好，开学的时候我弄了四大箱灯具带过去。一个教室装上了五盏40瓦的日光灯，学校出个物理老师装灯就可以了。校长很高兴，小孩也很高兴，这个项目做了以后，我把照片寄回去，他们非常高兴。花费不多，整个一栋楼看上去亮堂堂的。后来我和刘践又谈到我曾经带着小孩十一来北京转一圈这个事情，刘践说这个事情我也要做，我说很花钱的，带了两个小孩来北京四天住在我的床，吃食堂，行都是公交车，还花了一千多块钱，我说你要做这个事情可和灯不一样，她说没有关系，最后他们定人数，一开口15个小孩，5个班前三名一共15名，再加上4个老师，这件事情3月份想做，他们没有空，4月份非典，后来这个事儿就拖下来了，那一年我已经回北大了，10月份，他们一共花了近两万，让15个小孩4个老师在北京玩儿了四天。我问刘践要不要叫个媒体报导宣传一下。刘践说不用了，我们公司员工带上他们的孩子，让城里的孩子们了解一下中国还有许多他们的同龄人在过着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就达到目的了。

　　第三个事情是最重要的，就是给他们资助的承诺如何兑现。我和刘践说，他们是这样一种经济状况，如果他们考上高中你愿意不愿意资助，刘践说没有问题。最后我的学生考的出乎意料的好，我原先和刘践说的时候，我说大概能考上四个，最多五六个。结果考上10个，班里我们觉得难考上的学生都考上了。我给刘践打电话我说考上了10个，她说太好了！我的心放下了一半。我说那10个你们能解决吗？她说没问题。我说你们决定资助多少吧，情况是大概一年花三千块钱。最后定下来每个学生每年交给学校固定部分1300元刘践他们保证解决，另外跟入学成绩挂钩，有一个排名的奖学金，排名上升多少给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如果学习好的话可以拿2100，自己再出1000多块读书就和读初中差不多了。但是后来我拿到他们的捐助者名单我才发现，其实刘践那次只找到了七个资助人，最后是刘践两夫妻两人资助了三个，另外一个徐宇虹女士一人资助了两个。这个事情我真的是非常感激也非常不好意思。我对刘践他们说，我说每年你们每人资助一个，不要资助两个，这样我自己承担了三个人次，还有北大光华的朱柯承担了一个人次，后来我的大学同学张宇欣夫妇等人主动提出资助下面两届的学生14人，到现在为止，我们大概已经资助了五万多块。今年又有我大学同学郑婧等人提出承包了今年这一届的，我们的总资助额将会超过六万。

　　后来我分析为什么两个考到十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资助使得小孩们读书的积极性一下就上来了，这个东西是最重要的。原来班级里想中考的就三四个人，后来报了17个。第二是偶然的因素，非典以后，他们原来要考七门，后来改成了考语数外三门，三门里是我们三个硕士生教两门。孩子们占了一个便宜。第三是可能跟我们的教学稍微有关系，但是我们的教学应该不是首要因素。你最会教的时候是你教了一年要离开的时候，你知道怎么和小孩打交道了。因为刚开始我们觉得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很多根本不知道。我教英语比如说“饭馆”，他们没有这个概念，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一种生活。我班里考第三名的学生，我去的第一个期间考试，她的语文作文交白卷，我很不理解。她说让我写北京2008年奥运会，我说那你写点就有分啊，他说老师我就知道北京2008年办奥运会，奥运会是什么我不知道。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根本没机会了解奥运会的消息。的确，没有广播、报纸，住校没机会看电视的孩子们又何从了解很多城里人视为常识的知识呢？你一下子能意识到考试标准里有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信息鸿沟。好多城里人觉得应该知道的概念他们都不知道，但是考试就按照这个标准来考。除了农村基础教育的条件比较差之外，还有这个看不见的障碍，就是考试的标准是城里人的标准，这个对他们影响很大。

　　后来我给他们读报有很大作用，教给他们很多城里的相关背景知识，所以我是非常注重给他们补充其他的知识，而不是就英语教英语。

　　最后10个人考上县城唯一的公立高中，创造了灵丘独峪中学历史最好成绩，那年优秀率和上线率我们都是全县前三名。我们17个小孩参加考试，考上10个，有3个是优秀。